3月22日下午，河南焦作武陟縣北街小學的家長突然收到通知，學校不再辦學，要將孩子接回家。“學校老板資金鏈斷了，沒錢繼續(xù)運行，今天突然宣布解散，所有學生收拾所有物品離校”，一位家長在網上發(fā)布了視頻。視頻中，可以看到部分學生在校園中痛哭。

隨后，北街小學的學生家長發(fā)布的截圖顯示，北街小學校長李源源在朋友圈發(fā)文致歉稱，“對不起學生和家長”。

3月23日晚，武陟縣教育體育局發(fā)布情況通報稱，武陟縣民辦學校北街小學部分家長反映學校因資金問題，不能開展正常教學活動，要求解決學生就學等問題。目前，正對該校學生逐個協(xié)調分流，3月24日所有學生將正常入班就學。相關問題正在依法依規(guī)處理。

(相關資料圖)

通報發(fā)布后的第二天，有家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目前，孩子已經被分流到當?shù)仄渌W，并且開始正常上課了。

雖然學生上學問題暫時得以解決，但家長繳納的“助學金”和老師的工資仍然沒有著落。多個家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北街小學曾以“助學金”名義向家長收費數(shù)萬元，總計金額達數(shù)百萬元。

學校倒閉了

當北街小學停止辦學的消息傳出后，李佳（化名）連續(xù)幾天沒有睡過好覺，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因為孩子，自己在該校投入了十多萬，這幾乎是他們一家的全部積蓄。

不少北街小學的家長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北街小學所處的地區(qū)，過去由于公立小學少、學位緊張等因素，因此只能將孩子送到私立學校。

2019年之前，李佳的兒子就讀于一所公立小學，一個班約六七十人，李佳感覺教學環(huán)境不是很好，所以將孩子轉到了北街小學。

促使李佳讓孩子轉學的原因，是北街小學的教學質量，“每個班三四十人，老師比較負責，孩子能學舞蹈、跆拳道等興趣愛好，課程豐富，而且還能管三餐，孩子被照顧得很周到。”

企查查信息顯示，武陟縣木城辦事處北街小學成立于2018年，業(yè)務范圍是“全日制初等學歷教育（普通小學）”。該校業(yè)務主體單位為武陟縣教育體育局，2022年8月，法人由李源源變更為趙某某。

北街小學招生宣傳 圖源/網絡

該校在社交平臺發(fā)布的宣傳信息顯示，北街教育是焦作市武陟縣一所民辦教育機構，旗下有北街小學、北街幼兒園、北大附屬幼兒園、常春藤教育聯(lián)盟四所園區(qū)。北街小學除了主課，還開設了鋼琴、書法、國畫、拉丁、散打、瑜伽、劍道七項必修課。

宣傳信息中顯示，“北街小學是一所凝聚一流師資力量團隊的雙語學校，具備一流的教學環(huán)境、全新的教學理念、小班制教學，現(xiàn)代化高端品牌學校，擁有豐富教育教學經驗的優(yōu)秀教師，現(xiàn)在有小學高級教師3人，一級教師8人，省內優(yōu)秀班主任7人，市級骨干教師13人。”

2019年，李佳將兒子轉入北街小學。學校公開的學費原為16800元，每年國慶等特殊節(jié)日，學校會給予一定的優(yōu)惠。而在他的孩子入學時，學校一次性收了8萬塊助學金，承諾畢業(yè)之后，助學金會一次性退回來，中間不用再交其他費用。

然而，3年后孩子畢業(yè)，李佳的這筆錢卻沒能如期返還，一直被拖欠到了現(xiàn)在。“家里的老二也在北街小學上學，同樣交了幾萬塊助學金，現(xiàn)在看可能也要打水漂”。

李佳向中國新聞周刊提供了一份自己和學校簽署的《助學基金合同書》，合同中顯示，家長提供助學基金后，孩子上學期間的學費、生活費、書費、保險費均由甲方即北街小學校長李源源承擔。該基金不受北街小學學費漲價影響，在孩子小學畢業(yè)后，全額退還家長，期限為學期結束后一個月。

《北街小學助學金合同》 圖/受訪者提供

“能上北街小學的孩子，大部分家庭條件不錯，也有一些家長為了讓孩子得到優(yōu)質教育，不惜貸款繳納了助學金”，李佳說。

與李佳的繳費方式不同，還有一些家長臨時繳納了幾萬元的助學基金，學校承諾一年到期后原額退還，并給予11000元的學費優(yōu)惠。

還有家長提供了10萬元助學金，學生上學期間的學費、伙食費、書費、保險費、住宿費等，按照每年3000元的標準扣除。學校約定，等學生完成小學學業(yè)后，剩余的金額退還給家長，不過，學生在校期間享用的國家補助歸學校所有。

有家長解釋，上述國家補助即“兩免一補”。“兩免一補”政策，即免除學雜費、免費提供教科書，家庭經濟困難寄宿生生活補助。2018年，河南省教育廳在便民服務大廳回復家長時提到，寄宿生生活補助標準為小學1000元/年/生、初中1250元/年/生。

李佳也提到，入學以來，他們一直沒有收到這筆補貼，“按規(guī)定這個錢應該是給學生的”。

“每個家長繳納的助學金數(shù)目不同，而且孩子的學費扣除方式、金額也不同”，李佳說，事發(fā)后，他們曾在400多人的退費群里做了臨時統(tǒng)計，很多家長們繳納的助學金在10萬元左右，“少的有五六萬，孩子多的交了幾十萬，總額至少得幾百萬，而且這些只是一部分家長接龍?zhí)峁┑臄?shù)據。之前聽說警方調查統(tǒng)計到了上千萬。”

針對這一信息，中國新聞周刊聯(lián)系當?shù)亟逃郑嚓P人員表示，目前警方正在調查處理中，暫不清楚具體情況。

向家長借錢，拖欠教師工資

4年前，劉楠（化名）的孩子入學北街小學，除了繳納一萬多元的學費，校長李源源通過熟人找到他，借了10萬元用于學校資金周轉。孩子上了一年半，由于經常換老師，便為孩子辦理了轉學，后續(xù)這筆錢同樣沒能要回來。

“當時借錢也是出于孩子要在這兒上學，后面要過幾次，一直拖著，現(xiàn)在人都找不到了。”劉楠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北街小學停止辦學 圖/視頻截圖

實際上，北街小學“倒閉”前，學校的資金問題早已顯現(xiàn)出來。

在該校工作6年的教師劉麗（化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2022年3月18日起，學校便發(fā)不出教師工資了。當年學期結束后，不少老師便選擇離職。到了12月，工資依然無望，仍在該校任職的教師難以維持生計，不得不選擇維權。

2022年12月9日，還有教師在“焦作市人民政府在線”網站上反映問題：學校出現(xiàn)拖欠教師工資現(xiàn)象，已經嚴重影響到本人的生活問題，請政府幫忙解決。

“去年年底折騰了一次，學校才給發(fā)了五千塊錢，還有兩三萬沒給”，劉麗稱，直到學校停止辦學前，不少老師的工資依然在被拖欠。

學校倒閉的事情發(fā)生后，一些老師到教育部門尋求幫助，“工資的事還沒著落，而且他們也在幫忙找一些工作機會，但也不一定適合，只能先去看看。”

企查查信息顯示，北街小學成立至今，曾涉及多起法律訴訟和債務糾紛，包括拖欠工程工資、拖欠教師工資及社保、拖欠人力資源公司費用等。

2022年以來，學校多次被列為執(zhí)行人，且因為拒不履行義務，于2022年5月17日被列入失信被執(zhí)行人名單，原法人李源源被限制高消費。

值得關注的是，與李源源有關的北街幼兒園，同樣涉及多起法律糾紛。裁判文書網顯示，2018年7月，武陟縣北街幼兒園通過微貸（杭州）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借款100萬。為了保證債務的履行，李源源等人簽訂了《最高額保證合同》。

事后，武陟縣北街幼兒園自2019年5月至10月23日每月均歸還相應利息及費用，其后未再還款。2020年5月，法院判定該幼兒園付給微貸服務公司全部借款及利息，李源源等人對上述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等。

中國新聞周刊聯(lián)系上述金融公司，工作人員稱，法院判決后，對方也沒有歸還這筆貸款。

2016年起至2020年6月，武陟縣北街幼兒園拖欠學生所用書籍提供商30多萬元，被對方起訴至法院。

2021年，北街幼兒園還曾因為未及時歸還在某銀行的100萬元貸款及利息，被起訴至當?shù)胤ㄔ骸Ｔ撔＜袄钤丛丛谠V訟中提到，“受疫情這一不可抗力因素的影響，暫時造成了武陟縣北街幼兒園資金流轉的困難。”

關于北街小學資金運轉問題，家長和教師至今無法知曉詳情。李佳提到，先前，北街教育曾開設課外輔導班和藝術培訓班，后來因為疫情和政策原因而停擺。

2022年下半年，她曾從其他家長處得到一些消息，“說是學校不行了，只能勉強維持運轉，但沒想到這么快就出事了。”

劉麗也表達了同樣的困惑，“每個班三四十個孩子，一個年級至少2個班，算下來全校怎么也得三四百個孩子。學校收取多少助學金，到底用在了哪里，我們老師也不知道。只聽說每個家長交的學費不一樣，有的找校長一說就便宜了。”

值得關注的是，北街小學的注冊資本只有5萬元。對此，焦作市教育局民辦教育科回應時代財經時表示，“沒有注冊資金這方面的具體要求，但有相應的辦學條件要求，會要求學校具備相應的辦學條件，如面積、辦學規(guī)模等，并對學校進行驗收。”

校長刑事拘留，或涉非法集資

3月27日，針對北街小學家長反映的問題，當?shù)毓俜较嚓P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目前學校法定代表人已被刑事拘留。

“目前暫定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具體情況公安機關還在調查，這個也沒有完全定論。后續(xù)結果出來，我們會及時公布”，上述相關負責人表示。

而據媒體報道，河南武陟北街小學涉非法集資已被立案，校長已被警方控制。

對此，陜西恒達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師趙良善稱，所謂“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是指行為人違反國家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在社會上公開向不特定人吸收資金的行為。比較常見的形式是，以籌集發(fā)展資金為名向不特定公眾“借款”、以高額付息方式吸收不特定公眾“存款”。

行為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擾亂金融秩序的，就可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系非法集資的一種。如果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使用詐騙方法非法集資，數(shù)額較大的，則構成集資詐騙罪。

趙良善認為，該校校長以簽合同的形式向數(shù)百名家長借款數(shù)百萬元，情節(jié)嚴重，觸犯了《刑法》第一百七十六條規(guī)定：“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擾亂金融秩序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shù)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shù)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目前，因為警方已立案，受害家長只能向警方登記債權，等待司法機關對校方及校長資產的處置，最終按債權比例分配。

“如該校是因經營不善倒閉，就是因校方自身原因導致的”，趙良善解釋，但是如果校方長期向家長借錢，或者家長曾就校方違規(guī)借錢向教育局反映過，而教育局怠慢、不作為的，尤其是該校倒閉前的兩三年若已涉訴多起、長期管理不善、學費標準不統(tǒng)一，且長期吸納家長資金，那么教育局存在監(jiān)管不力，相關主管人員工作上存在疏忽，需承擔相應的行政責任。

作者：王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