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莊市解放廣場矗立著一座名為“勝利之城”的雕塑，據(jù)悉雕塑是為紀念石家莊解放而建，于2011年7月1日亮相。將近12年過去了，雕塑設計者、著作權人方昕通過網(wǎng)絡圖像搜索發(fā)現(xiàn)，與“勝利之城”高度相似的9座雕塑作品成為了城市地標或景區(qū)景觀。
▲圖一：雕塑位于山東濱州市博興縣陳戶鎮(zhèn)陳戶革命歷史紀念館廣場前。圖片來源 制作公司官網(wǎng) ▲圖二：雕塑位于江蘇省泗洪縣洪澤湖工委島展館景區(qū)。圖片來源 景區(qū)官網(wǎng) ▲圖三：雕塑位于江蘇揚州市江都區(qū)郭村鎮(zhèn)郭村保衛(wèi)戰(zhàn)革命烈士紀念館東進主題教育基地。圖片來源 網(wǎng)絡圖 ▲圖四：雕塑位于河南信陽市新縣鄂豫皖蘇區(qū)首府革命博物館內。圖片來源 河南日報
3月22日，方昕告訴上游新聞（報料郵箱baoliaosy@163.com）記者：“這些高度相似的雕塑作品，從截取作品元素到1:1模仿，各種制作手法都有。整體上看，這些山寨雕塑也在互相抄襲?！?/p>
(資料圖)
北京市隆安（重慶）律所劉玉潔律師表示：“如果被控侵權的美術作品使用了權利人美術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且該獨創(chuàng)性表達成為了其不可忽略的部分，則可認定兩者構成實質性相似?！?/p>
“勝利之城”雕塑作者：被抄襲作品有三種情況
據(jù)石家莊市人民政府官網(wǎng)介紹，為了紀念石家莊1947年11月12日解放，在石家莊市解放廣場前（原火車站站前廣場中心位置），新建一座大型雕塑，于2011年7月1日建成亮相，命名為“勝利之城”。
城市地標“勝利之城”是石家莊市區(qū)最有氣魄的大型城雕，同時它也銘刻了解放石家莊戰(zhàn)役的歷史。這座雕塑底座高約1.5米、長約17米、寬約8米。雕塑的正面“飄揚”的巨大黨旗下，由28位普通戰(zhàn)士組成的群像，構成了勝利后的歡呼場面，大幅的紅旗疊加展現(xiàn)了人民軍隊奮進激昂的革命精神。
▲石家莊市人民政府官網(wǎng)介紹城市地標“勝利之城”。圖片來源 網(wǎng)絡截圖
3月22日，該雕塑設計者、著作權人方昕接受上游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我是在2009年開始介入創(chuàng)作的。當時石家莊市政府聯(lián)合全國城市雕塑建設指導委員會向全球征稿，當時我的方案入選了，入選以后我?guī)ьI團隊不停地深化創(chuàng)作，終于在2011年7月1日建成。2012年獲評全國優(yōu)秀城市雕塑獎。全國就這么一件作品，但是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全國多地城市或景區(qū)都出現(xiàn)了高度疑似的雕塑?！?/p>
對于出現(xiàn)山寨作品的情況，方昕介紹說：“雕塑亮相后過了幾年，有朋友跟我說我的這個作品被抄襲了，然后我也覺得有點納悶，城市地標具有比較顯著的地理特征和比較高傳播力度，一般還是沒人敢去抄襲的，我當時就看到有一兩個抄襲的，也沒太在意。然而，今年又有朋友給我說這個作品被好多地方抄襲，然后我就把自己的作品放到百度的圖像搜索上去，搜索了一下同類的照片發(fā)現(xiàn)，這個雕塑出現(xiàn)在全國不少地方，比如寧夏鹽池、山東濱州、江蘇宿遷、福建三明等地，包括從截取作品元素到基本上1:1模仿的都有?！?/p>
上游新聞記者從第三方社交平臺方昕的個人主頁上看到，他發(fā)布了14張照片。除前4張照片是方昕“勝利之城”雕塑作品的全景和局部特寫外，其余10張照片均不是他的作品。方昕向記者解釋說：“抄襲模仿的雕塑分三種情況，第一種，簡直是一模一樣地模仿。第二種，是擇取雕塑里頭的元素，比如整個紅旗的外形，因為我當時設計的時候，它是一顆流星綻放在中國大地上燃起的火焰，象征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第三種，就是把上面紅旗的頭整個裁下來進行了修改，比如西柏坡文旅小鎮(zhèn)、福建三明的雕塑，雖然都是用到紅旗，但是它們雕塑紅旗層疊的結構基本上和我的都是一模一樣的?！?/p>
▲“勝利之城”雕塑近照。圖片來源 受訪者供圖
方昕向上游新聞記者坦言：“我當時創(chuàng)作這個作品的時候的手稿，以及創(chuàng)作過程當中的相關文件材料都有，出于對作品被抄襲的感慨，我就把這些高度疑似的雕塑圖片放到個人社交平臺上與我自己的作品做公開對比，希望借此呼吁重視關注知識產(chǎn)權保護，同時也不排除使用法律手段維護正當權益?！?/p>
8家被曝光單位稱不知情，1家堅稱未抄襲
上游新聞記者調查采訪發(fā)現(xiàn)，方昕個人主頁曝光的10張照片除1張照片文字模糊不知出處外，其他9張照片雕塑均有出處。其中，1:1模仿“勝利之城”雕塑的作品分別位于山東濱州市博興縣陳戶鎮(zhèn)陳戶革命歷史紀念館、江蘇宿遷市泗洪縣泗洪洪澤湖濕地景區(qū)工委島、揚州市郭村鎮(zhèn)郭村東進主題教育基地、河南信陽市新縣鄂豫皖蘇區(qū)首府革命博物館。
3月22日，上游新聞記者分別致電上述雕塑所在地管理單位詢問，相關工作人員聽完記者描述后表示，單位對雕塑涉嫌抄襲石家莊市地標一事均不知情。陳戶鎮(zhèn)政府工作人員表示：“雕塑是2015年增設的，我將向負責的相關部門領導反映后回復?！倍踉ネ钐K區(qū)首府革命博物館辦公室工作人員也回應稱：“雕塑確實是在博物館，我們將向上面領導反映一下這個情況核實后，再回復?！苯K揚州市郭村保衛(wèi)戰(zhàn)紀念館秦館長告訴記者：“這尊雕塑位于東進主題教育基地內?！睂τ诘袼鼙黄毓馍嫦映u一事，秦館長稱，不知情并解釋說：“這雕塑是承包給第三方做的，我把相關情況向領導匯報之后核實，盡快回復。”在泗洪洪澤湖濕地景區(qū)官網(wǎng)，上游新聞記者看到方昕曝光的那張雕塑照片，泗洪縣泗洪洪澤湖濕地景區(qū)相關負責人陳總回應：“該項目我沒參與，第一次聽說雷同，我問問情況，如果設計者有疑問，可以直接聯(lián)系我們！”
除了上述4家單位雕塑被曝1:1模仿外，5座被曝去掉人物造型或截取紅旗頭部元素的作品分別在寧夏鹽池縣、福建三明市、福建永安市小陶鎮(zhèn)、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鎮(zhèn)文旅小鎮(zhèn)、上海奉賢區(qū)南橋鎮(zhèn)光明村。方昕告訴上游新聞記者：“通過網(wǎng)絡圖像檢索，有一些地方的雕塑高度疑似，比如寧夏鹽池的雕塑，紅旗上面有‘鹽池’兩字，福建三明市雕塑底座上有‘三明’。整體上看，這些山寨雕塑也在互相抄襲。”
▲寧夏鹽池縣政府官網(wǎng)城市形象視頻展現(xiàn)的城市地標。圖片來源 官網(wǎng)截圖
在寧夏鹽池縣官網(wǎng)播放的城市宣傳片里，記者看到方昕曝光的那尊雕塑正以該城市地標的形象進行展現(xiàn)。3月23日，上游新聞記者致電寧夏鹽池縣委宣傳部，相關負責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對此并不知情，我們將詢問設計單位后再回復。如果抄襲屬實，將撤掉該雕塑?！?/p>
位于福建三明的雕塑于2021年1月5日亮相，該市國資委官網(wǎng)曾以“城市新地標！三明紅旗廣場雕塑順利落成”為題刊發(fā)的三明市城發(fā)集團宣傳稿透露，政府有關部門領導及設計、施工單位等領導參加雕塑揭幕活動。3月23日，在核實完記者反映的相關情況后，三明市城市發(fā)展集團工作人員回應稱：“這尊雕塑造型已被注冊了商標，不存在抄襲或模仿行為?！?/p>
▲福建三明市地標紅旗廣場雕塑于2021年1月5日亮相。圖片來源 三明市城市發(fā)展集團官微
記者注意到，在三明市這尊地標亮相5個月后的2021年6月29日，福建永安市小陶鎮(zhèn)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紀念公園開園，在紀念園中有一尊高度疑似的縮小版雕塑，鎮(zhèn)政府辦公室工作人員回應：“我們先找相關部門了解一下情況，核實了再回復。”
在上海市奉賢區(qū)南橋鎮(zhèn)光明村，2019年1月建成的黨建文化主題公園內也有類似情況，村委會相關工作人員回應稱：“我們還不知情呢，這雕塑是請設計單位設計的，我們要問問，核實了解后再回復。”
▲部分涉嫌侵權雕塑作品。圖片來源 互聯(lián)網(wǎng)
另據(jù)上游新聞記者了解，方昕個人主頁曝光的西柏坡游客中心前的紅旗雕塑位于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鎮(zhèn)的文旅小鎮(zhèn)。3月24日，文旅小鎮(zhèn)相關負責人告訴上游新聞記者，該雕塑是一家名叫榮盛的公司設計建造，“雕塑底座上有公司名稱和logo。”上游新聞記者致電榮盛房地產(chǎn)發(fā)展股份有限公司，接電話的工作人員表示：“要核實一下相關情況再回復，也請設計者直接聯(lián)系我們！”
但是截至上游新聞記者發(fā)稿前，除三明市城發(fā)集團明確回應外，其余8家單位尚未回復。
專家：被曝光雕塑抽象概括的形式感與原創(chuàng)雷同
每座城市的文化氣質各有不同，城市公共藝術雕塑是彰顯城市獨特歷史文化，表達市民精神狀態(tài)、文化特點、風土民情最直接的展示載體。2020年9月29日，住建部在發(fā)布的《關于加強大型城市雕塑建設管理的通知》中指出：“要組織開展文藝評論，宣傳推廣優(yōu)秀雕塑作品，鞭撻貪大媚洋、山寨抄襲、低俗媚俗的雕塑，引領創(chuàng)作新風尚?！蓖瑫r，通知還指出：“對于存在抄襲模仿、低級趣味等問題，或群眾反映強烈、專家爭議較大的，不得批準設計方案?！?/p>
▲住建部《關于加強大型城市雕塑建設管理的通知》指出，要組織開展文藝評論，宣傳推廣優(yōu)秀雕塑作品，鞭撻貪大媚洋、山寨抄襲、低俗媚俗的雕塑，引領創(chuàng)作新風尚。圖片來源 住建部官網(wǎng)
雕塑藝術家、四川美術學院影視動畫學院教師邱霞告訴記者：“從被曝光雕塑的對比照片看，基本上與原創(chuàng)‘勝利之城’雕塑一樣。紅旗的這個抽象概括的形式感，下面人物的表現(xiàn)狀態(tài)，包括顏色材質等都幾乎一樣。只是說，一些雕塑下面有人物造型，一些沒有。”
邱霞老師強調：“像這種公共藝術的大型主題雕塑創(chuàng)作，不應該出現(xiàn)山寨抄襲或模仿這種現(xiàn)象。在招標文件當中，招標單位或政府部門應有明文規(guī)定，中標的雕塑不得涉及版權不明或者侵權、抄襲等情形，否則招標方可以取消中標方的所有內容?！痹诒Ｗo個人藝術作品版權方面，邱霞老師提醒說：“需要做好版權登記工作。比如原創(chuàng)手稿、作品參賽時間、做版權登記的時間等等?！?/p>
▲左圖：“勝利之城”雕塑作者（前排右二）帶領制作團隊與全國城市雕塑指導委員會及清華美院王培波教授現(xiàn)場交流。圖片來源 受訪者供圖 ▲右圖：2011年所攝現(xiàn)場施工照片，圖中右一帶帽子的是雕塑作者。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對于雕塑作者方昕透露，不排除使用法律手段維權一事，邱霞老師建議：“這個作品既然是屬于公共藝術雕塑，那么肯定有相關的時間線證據(jù)的。比如一些郵件、手稿、照片等，以及中標時間、項目實施和落成時間信息的證據(jù)，收集齊證據(jù)，然后再進行維權?！?/p>
律師說法：美術作品可從兩方面做侵權比對
對于如何保護著作權，北京市隆安（重慶）律所劉玉潔律師告訴上游新聞記者：“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做版權登記。如果沒有做版權登記的，必須要保留好當時創(chuàng)作這個作品時候的手稿，以及創(chuàng)作過程當中所有的，能夠證明作品是獨立完成且有獨創(chuàng)性的文件材料?！?/p>
此外，雕塑藝術作品在對比分析上也有章可循。劉玉潔律師表示：“在美術作品進行侵權比對時，不宜直接將公共領域的元素或所屬領域現(xiàn)有表達的內容排除，否則，可能將具有獨創(chuàng)性表達的整體造型排除在外，不當限縮權利人的保護范圍?！?/p>
劉玉潔律師進一步指出：“在比對時，首先應對權利人美術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進行識別，然后將權利人的美術作品與被控侵權產(chǎn)品作品進行比對，找出相同部分及差異部分，判斷相同部分是否系權利人美術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以及該表達是否是被控侵權作品中不可忽略的部分，從而判斷兩者是否構成實質性相似。如果被控侵權的美術作品使用了權利人美術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且該獨創(chuàng)性表達成為了其不可忽略的部分，則可認定兩者構成實質性相似；反之，如果被控侵權美術作品并未使用權利人美術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或者雖然使用了獨創(chuàng)性表達但在該美術作品中屬于可忽略不計的部分，則不構成實質性相似?！?/p>
對于“雕塑造型已注冊了商標，不存在抄襲或模仿行為”的說法，劉玉潔律師表示：“版權和商標保護的客體不一樣，且目的也不一樣。商標注冊的目的是用來識別商品與服務，如果已注冊商標圖案來自雕塑作品，且被判定是抄襲作品，那么這個商標也是可以被宣告無效的。如果法院判決藝術作品侵權，侵權物品將被銷毀，相關單位將賠償損失?！?/p>
上游新聞記者 馮盛雍 文
編輯：徐遠哲
責編：李洋
審核：馮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