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紀佳文 實習記者/呂一含盧倩瑩林珂瑩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編輯/劉汨
BBC紀錄片曝光的偷拍網站運營者，右為臧新宇，左為傅圭
地鐵站里，一名男子從背后拍攝一位女性，并尾隨她上了地鐵，幾秒鐘后，他貼近這名女性做出猥褻行為。
類似的視頻不止一條。點進一個名為“頂XX”的色情網站，首頁是滿屏的女性在地鐵、公交車等公共場合遭遇性侵犯的視頻。付費成為網站會員，即可觀看站內視頻，甚至可以購買服務定制自己想要的視頻。
這是近期BBC紀錄片《追查癡漢——誰在售賣中國日本性侵偷拍影片》披露的內容。報道中，“頂XX”“街X”“癡漢XXX”三個域外網站均以偷拍、性侵犯女性的視頻吸引用戶付費，參與該網站運營的臧新宇、傅圭、湯卓然都是中國人。自稱是幕后老板的湯卓然表示，自己手下有一個15人左右的團隊，其中10人在中國制作視頻，這些視頻后被上傳至三個網站，配以露骨的標題吸引用戶付費。
6月14日，臧新宇曾經的樂隊成員鐘元在微博透露，他就此事已在日本報警，但由于日本只能抓現行犯，即使湯等人被媒體曝光，警方也未能采取行動。
2023年6月16日，日本通過了一項新的罪名——拍照罪（攝影罪），如果罪名成立，偷拍他人隱私行為以及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拍攝私密視頻，都將面臨最高三年的有期徒刑或約15萬元人民幣的罰款。
截至發稿前，三個網站都已經無法正常打開。
被曝光的網站首頁
色情網站賬單曝光
點進“頂XX”網站首頁，頂部廣告輪播著各種偷拍圖片拼接而成的海報，配有“下藥迷奸女同學”“地鐵泄欲工具”等露骨的文字，往下滑動頁面，大量偷拍視頻一屏屏出現。網站內容根據會員等級和偷拍內容對視頻進行分區，大部分影片需要充值“成長值”才能觀看，價格從1元到888元不等。
在紀錄片中，面對暗訪記者，傅圭和臧新宇大方承認在參與運營黃色網站。傅圭負責幫“老板”湯卓然做宣傳、打擊同行，臧新宇負責上傳視頻資源，他稱自己上傳的片子已經超過5000條，盈利之后可以拿到30%的提成。
自稱“老板”的湯卓然透露，色情網站的營業額每天在5000到10000元人民幣不等，除了“頂XX”，另一個網站有1W+的付費會員，每月固定有30到100部“影片”從中國傳過來。他說，自己共運營三個網站——“頂XX”“街X”“癡漢XXX”，手下有10個人負責在中國制作最新視頻，為三個網站提供資源。
早在被報道之前，在日中國留學生王錚就已經發現了幾人疑似在傳播色情偷拍視頻。
2020年11月，剛到日本的王錚找不到落腳地，湯卓然讓他暫住進自己家。他對湯最初的印象是很精致，而且樂于幫助朋友。后來，王錚在湯的介紹下，認識了在日的中國音樂人臧新宇和韓國籍吉他手鐘元，幾人在一起合租，并且加入了他們的重金屬樂團The VERSUS。
這之后，樂隊內部矛盾不斷，2022年3月，鐘元和王錚離開樂隊。為了討要拖欠的房租，王錚搜索過往的聊天記錄尋找證據，結果發現了臧新宇的“另一面”。
在一些原本設置免打擾的群聊中，王錚發現藏新宇經常分享他在電梯等場所偷拍女性的視頻，并對女生口嗨造謠。群聊天記錄顯示，臧新宇多段視頻的鏡頭對準女性身體部位，并配以“強襲”等字眼。
王錚還找到了疑似臧指使樂隊貝斯手傅圭建設網站的證據，其中，部分網頁截圖內容和“街X”網站上的專欄內容對應，在臧新宇的網頁瀏覽記錄中，出現了“頂XX”網站的管理中心。
在王錚后來曝出的幾張手寫的筆記賬目上，按照日期分區，寫著“綠帽”“臺灣”“韓國”“掀衣”等字樣——這些分類與“頂XX”的內容分類相似，各類別后面被“畫正字”，有的標注著“待上架”，王錚稱，這些筆記為臧新宇所寫。
2022年初，王錚和鐘元以樂隊成員的身份，在網絡曝光臧新宇和貝斯手私下運營黃色網站，卻遭到臧新宇粉絲的圍攻。
王錚發現的疑似網站賬單
發送原創視頻成為會員
在被曝光之后，“頂XX”“街X”“癡漢XXX”一度還可以正常訪問，深一度記者發現，三個網站相互關聯，頁面布局相似，都以中文顯示，并提供相同的客服QQ賬號和Telegram客服，其中，“街X”和“癡漢XXX”使用的是同一個支付寶收款賬號。
三個網站都采用等級會員制，以“頂XX”為例，會員設置有五個等級，收費從體驗會員的49元到SVIP3級的4999元不等。其中，體驗會員交易量最高，數量超過1萬。在“街X”網上，用戶除了充值以外，還被“鼓勵”發送原創色情視頻，達到5部就可以成為會員。
除了會員專區的分類，網站根據視頻內容分成多種類別，例如“套路”，是指利用VR、瑜伽和Spa此類體驗項目對女性進行性騷擾行為。
在公共場合實施此類性騷擾的男性，在日語中被稱為“癡漢”，“電車癡漢”特指在電車或公交車中實施此類行為的男性。“癡漢XXX”網站中，大量偷拍視頻顯示，癡漢專門挑選人群聚集的公共場合下手，如高峰期的地鐵、公交車，人頭攢動的音樂節、live house，明星見面會和漫展也是重災區，有些帖子專門標出“上海迪士尼”“南京音樂節”等。
網站信息顯示，該網站會員數達到2.2萬，帖子總數13.8萬。網站設置了不同城市圈子的論壇，申請加入后才能發帖，這些圈子分為華南、江浙滬、華北、西北、西南等地區，地區下羅列著各個城市群入口。紀錄片中提到，這些視頻大部分拍攝地點在中國，包括香港、臺灣地區，還有部分拍攝于韓國和日本。
幾個網站列出的會員福利中，除了觀看視頻，還可以進入會員群。深一度記者聯系客服加入Telegram群組，群內是禁言狀態，有110名群成員。群內歷史消息顯示，管理員會不定期在群內發布視頻，2022年3月29日，管理員發布了42條視頻，內容多以在公共場合偷拍女性身體部位為主。
網站被曝光后，其運營者曾在推特公開轉發BBC的官方推文，將此視為對網站的一次免費宣傳，并稱轉發該推文，可以獲得網站初級粉絲群的進場門票。
在一篇付費用戶可見的公開信中，網站的主創表示，感謝BBC的“流量”，網站獲得了許多經費支持。據網站交易信息，2023年3月到5月，每月的平均交易量在個位數，而截至6月20日，當月的體驗VIP交易量超過50。此外，這封公開信還稱，湯卓然只是參與過網站對接，并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
在日本，找到以癡漢為主題的商品和服務并不難。湖北賦兮律師事務所律師黃思敏介紹，色情網站在日本處于灰色地帶，例如，AV的拍攝和觀看，包括相關的網站是合法的，但并不是說所有的色情網站都合法。以該事件中的三個網站為例，視頻內容涉及到偷拍，其來源是不合法的，“但色情網站是‘灰產’，所以這類網站現實中還能存在。”
BBC的曝光成為了網站的宣傳語
日本“偷拍入刑”最高可判3年
王錚對臧最初的印象是帥氣、有才華，在公開場合，臧新宇始終以正能量的態度示人。他在國內的視頻網站開設的賬號，標簽是“唱作人”“搖滾”等。在遭到王錚和鐘元的舉報后，該賬號今年3月份發布的一條視頻中，臧新宇展示了自己的護照，出生地是福建，并否認自己偷拍和運營色情網站，稱自己是被人造謠誣陷。
色情網站被BBC曝光后，王錚和鐘元繼續在社交平臺上揭發臧新宇和傅圭的行為，并因此被臧新宇威脅。
除此之外，臧新宇還試圖用童年經歷為自己“辯護”。6月15日，他在給王錚和鐘元的郵件中寫道：我并非完全沒有感情的人，我也曾思考自己為何對你們做出這些事情，從出生起我就感到一股無盡的抽離感。小時侯我曾看見大人解剖一只動物，看著它的樣子就像在發出悲鳴一樣，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實的存在感，只有別人的痛苦才能讓我感到滿足。
幾人的共同好友阿婷說，臧新宇善于打造自己的人設，在粉絲面前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家道中落的少爺，而在私下的交往中，臧常會講一些黃色笑話。作為色情網站另一名參與者，樂隊貝斯手傅圭曾私聊女粉絲索要私密照片，或故意引誘對方講一些敏感話題，并將照片分享在幾人的小群里。阿婷告訴深一度記者，臧新宇曾在服裝公司兼職，利用職務之便收集了大批網紅的個人信息，對這些女性進行口嗨。
至于自稱“老板”的湯卓然，在紀錄片的最后，記者找到了他在東京的住處，并當面提出了指控。但他沒有正面回答記者的質問，隨后開始攻擊攝影機和記者。第二天，記者在機場發現，湯卓然搭乘飛機逃離日本。
據新京報報道，6月12日，廣州市公安局增城區分局出入境接待大廳的工作人員稱，查詢到一名叫湯卓然的男性，籍貫廣州增城，曾于2019年2月辦理了港澳通行證。6月13日，廣州市公安局增城分局雁塔派出所警方稱，目前湯卓然沒有入境。幾位受訪者均表示，不清楚湯卓然、臧新宇等人身在何處。
知情人士告訴深一度記者，2022年5月，鐘元曾向中國有關部門發送過臧新宇和傅圭偷拍和運營色情網站的證據。律師黃思敏表示，在該事件中，部分偷拍的行為發生在中國境內，中國警方擁有管轄權，但由于色情網站和服務器在境外，給警方實際的偵破增加了難度。
6月15日，鐘元在微博透露，他和王錚已經向日本警方舉報，但日本法律規定，偷拍只能抓現行犯，因此即使湯等人被媒體報道，警察也不好抓。記者在日本警察廳官網看到，“猥褻和窺淫癖是嚴重的罪行，如果您受到傷害或目睹任何損壞，請立即報告并咨詢”。
據日媒報道，日本去年全國偷拍報案數約為5700件，是歷史最高紀錄，其中約4500件是手機偷拍。
今年6月，日本國會確立了一項新的罪名——拍照罪（攝影罪），將未經同意拍攝他人隱私的行為定為刑事犯罪。按照相關法律，偷拍他人隱私部位以及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拍攝私密視頻，或是向他人提供偷拍視頻，都將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300萬日元（約15萬元人民幣）的罰金。如果將偷拍內容上傳到互聯網，將面臨最高5年有期徒刑或500萬日元罰金；而以向他人提供為目的的保存，也會面臨最高2年有期徒刑或200萬日元罰款。
黃思敏認為，日本“偷拍入刑”是法律上的一個進步。過去，對偷拍犯罪的相關法律規定出現在各個地區的《迷惑防止條例》中，但由于各地的規定不同，實際執行的力度也不一樣，多數情況下，偷拍犯罪以拘留或罰款結束。而此次修法加大了對偷拍等行為的懲戒力度，也意味著在日本全境都要遵守該規定。
目前，臧新宇等人的推特賬號均被屏蔽無法正常使用，但在twitter輸入“偷拍”等關鍵詞，可以看到多個近期注冊的宣傳“癡漢XXX”和“街X”網站的賬號，宣傳海報上還特意提到被BBC曝光一事，并配上了“了解更多受害者受害細節”等文字。
截至發稿前，記者發現三個網站都已無法正常打開，客服稱目前網站正在升級中。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王錚、鐘元、阿婷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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