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李一鳴
編輯/劉汨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村超的熱度超過了所有人想象 | 李一鳴
在7月29日村超決賽前三周，四格隊的村超之旅就已經(jīng)結束了。作為全部20支球隊里戰(zhàn)績最差的那個，他們九場比賽全負，進了3個球，丟了42個球。
但作為一支拼湊起來的球隊，他們已經(jīng)足夠努力。并且你絕不能說他們對村超的火熱毫無貢獻。那些在流媒體上被頻繁推送的“超級進球”中，好幾個攻破的都是四格隊的大門。
“村超”，這項由貴州省榕江縣村民們組織參加的足球賽，在這個夏天成為了中國討論度最高的體育賽事之一。榕江縣是中國最后一批實現(xiàn)脫貧的地區(qū)。因為足球，小城有史以來第一次如此火熱。
榕江大約30萬人口，每到周末的比賽日，這里會涌入10多萬從外地來看球的人，以球場為中心擠在縣城的各個角落。
就在這塊球場上，雖然屢屢告負，但四格隊還是在一次次努力把足球踢向遠離自己球門的、更高更遠的地方——在足球世界里，這叫做解圍。與此同時，足球也帶著這座小城，包括其中的人們，飛向更遠的世界。在一個更大的賽場里，足球還沒落地，人們不知疲倦地奔向它飛去的方向。
場外售賣的村超文化衫 | 李一鳴
沒拿到的豬腳
村超比賽每場的獎品是兩只豬腳，贏家全收，打平一邊一只。20支球隊里，只有四格隊一只豬腳都沒拿到。他們的最佳戰(zhàn)績是0比1，和豬腳差了臨門一腳。四格隊9場比賽總共進了3個球，有31名其他隊伍參賽隊員的個人進球數(shù)，超過了他們全隊。
這是四格隊最后一場村超比賽的最后兩分鐘。比分0比4，豬腳早就不重要了。隊員們的心態(tài)是輸四個球和輸五個球沒有區(qū)別，只求能再進個球。全場比賽一直在踢中后衛(wèi)的中學生王凱此時站在了最靠前的位置，他是現(xiàn)在場上唯一跑得動的人。
球一般在四格隊的腳下待不了多久。看臺上握著話筒的解說員，每次剛找到機會喊兩句“四格隊加油”，球就又跑到了對方那里。在重復著搶球、丟球的過程中，四格隊嘗試把球踢到更遠的地方，這次看起來漫無目的解圍，創(chuàng)造了他們全場比賽最接近破門的機會。
足球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在對手球門前了。連攝像機都沒反應過來，等轉播鏡頭切過去，畫面里是四名四格隊隊員追著一名對方后衛(wèi)，足球正往前飛去。
機會轉瞬即逝。皮球落地后輕輕彈起，然后在王凱面前被那名僅剩的后衛(wèi)一腳踢出了界外。解說員的聲音再次響起：“對于四格村來說，這個后衛(wèi)太殘忍了”。
比分停留在0比4，這已經(jīng)低于他們九場比賽的平均丟球數(shù)了。成績確實尷尬，畢竟看球的有父老鄉(xiāng)親老婆孩子，有來自全國的游客，還有通過網(wǎng)絡觀看直播的、世界上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人。據(jù)統(tǒng)計，“村超”相關內容全平臺瀏覽量超過200億次。四格隊的濤哥幾乎沒怎么上場，但在看到歐文“點贊”村超的新聞后，他自豪地講，“連世界球星也在看我們的比賽。”
四格隊確實出名了。在榕江縣，稍微關注村超的人認出他們的球衣時，都會說句“四格隊，一場沒贏！”濤哥分析，大伙看比賽，關注的要么是成績最好的，要么是成績最差的，因此最虧的還是那些中游隊。
作為一支成立不到兩個月的球隊，四格隊的成績在很多人意料之中，但比賽熱鬧成這樣，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42歲的球隊主教練潘志亮從中學開始踢球，是球隊里球齡最長的人。知道球隊踢不過人家，他鼓勵自己硬著頭皮上場。可從第二周起，觀眾人數(shù)突然多了起來，原本只有一面看臺的球場臨時搭起三塊階梯架。再后來，球場內外擠滿數(shù)萬觀眾。還有各個鄉(xiāng)組織的拉拉隊，歡呼聲加上鑼鼓點，球員們在場上基本聽不到相互的呼喊了。看著密密麻麻的觀眾席，里面有老鄉(xiāng)也有球友，潘志亮心想：“完了，這么踢下去要糟糕咯。”
不過在聚光燈下，他們的表現(xiàn)也并非全無亮點。除了成為許多精彩進球的背景板，他們的守門員也出名了。就是那個開賽前臨時從籃球場拉來的小楊，18歲的他現(xiàn)在把抖音昵稱改成了“村超最忙守門員”，那是他火起來之后網(wǎng)友們起的綽號。四格隊一場比賽最多要承受對方二十多腳射門，小楊不是忙著撲救就是從球門里撿球，他大概是全隊觸球機會最多的人。
村超5月13日開幕。球隊入場式上，作為全隊個子最高的人，小楊擔任旗手。他不時抬起頭看看頭頂紅旗上“三江四格村隊”幾個字。它們在風中顫抖著疊起又展開，在一片笑臉中，年輕的旗手有點緊張。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會因為那顆足球，成為鏡頭前的主角。
縣城的街面上，小楊越來越頻繁地被路人認出來。對于包括他在內的很多人來說，村超是一場突然。足球在這個黔東南的小縣城沉默又熱烈地滾動了幾十年，在這個干燥的夏天，它被一腳踢向天空。
在村里斗牛場踢球的孩子 | 李一鳴
足球江湖
即便沒有村超，榕江也是全貴州最熱的地方之一。縣城所處的地方是塊小盆地，水氣蒸騰著濕熱，夏汛期年年發(fā)水，坐落在山上的四格村會被泥石流沖過。舉辦村超的縣足球場，也被洪水淹過幾次。
這兩年，跟許多地方一樣，這邊氣候也反常。榕江幾十年沒這么旱過了，縣城邊的河流幾能見底，四格村山上的梯田，有些因為沒法引水澆灌都被擱置了。
水沒了，來的都是人。周末的比賽日，光球場內的人就有四萬。通向榕江的高速公路邊擺著村超的指示牌，大小酒店早一個月就被訂滿了，車流塞滿街巷，省里調來交警協(xié)助管制。鉆得最快的變成了摩托，往常八塊就能跑的摩的，現(xiàn)在要價十五、二十。
當初就是外來者把足球帶到榕江的。1944年桂林淪陷，當時的國立廣西大學遷入榕江縣。足球跟著學生，滾進了彼時中國的偏安一角，也滾進了榕江的學校、機關單位和村莊。
在上世紀80年代，縣里辦足球比賽時，百姓們會攀上圍墻，爬上樹枝，掛在球場周圍。足球是社會關系的紐帶，那時甚至還有“要想找工作不愁，就要學會踢足球”的說法。而在村寨里，村民們在河邊平整起一塊被洪水沖毀的農(nóng)田，伐木立作球門，石灰粉畫線，搭起最原始的足球場。
榕江足球有八十年歷史，而四格隊大部分隊員在幾十天前才第一次接觸足球，卻誤打誤撞趕上了榕江足球的歷史性時刻。
球隊的創(chuàng)立者是27歲的四格村村副主任黎復宏，大伙都管他叫黎村長。他是球隊里現(xiàn)在唯一一個四格村人。當時村超還在籌備，往各個鄉(xiāng)里征集球隊，足球愛好者黎復宏以四格村的名義報了名。
報名的村子要交一千塊報名費，黎復宏在村里管財務，這筆錢報銷得通過村民大會。可在足球這件事上，四格村是榕江的“異類”，留在村里的老人孩子大多連足球的樣子都沒見過。這里靠近榕江縣域的邊界，高速通車前，到縣城要一個多小時車程。“四格”這個名字的來源，就是因為清朝戰(zhàn)亂時，隔斷了村子通向四方的道路。
好在村書記也是球隊一員，開會時他說服了村民們，“縣里要搞個活動，咱們村要出支隊伍，給四格好好宣傳宣傳。”
關于參加村超這事，黎復宏個人沒想那么多，他只是想有機會踢球而已。他上大學時喜歡足球，回老家發(fā)展后，就和鄉(xiāng)里幾個愛運動的年輕朋友一起踢踢，這批人也是三江四格隊的雛形。
黎復宏他們還加入了縣足協(xié)組織的約賽群，所有榕江縣的業(yè)余球隊都在里面，有幾百個人。有球隊想找人切磋時就在群里發(fā)出邀請，有球隊回應就算配對成功。黎復宏在群里說過幾次“想找人踢一場”，但沒得到什么回應。
他覺得，還是自己球隊差太多了，“人家全派替補又顯得不太尊重人。”就在這個時候，村超的機會來了。在20支參賽球隊里，相比那些以中學校隊為班底的隊伍，或是榕江民間賽事的老面孔，四格隊這個名字是嶄新的，也是稚嫩的。
當?shù)卮笈艡n的人們也在關注村超比賽 | 李一鳴
籃球隊來的守門員
沒什么能擋住榕江人踢球，不管是夏季的暴雨還是其他突發(fā)情況。這里的野球場基本上每天都會有四五十人，足球在球場里編織起一個熟人社會。和那些大城市里上鎖的球場不同，在榕江踢球免費。有人告訴我，有塊場地建成后一直鎖著門，就有人用剪開鐵網(wǎng)的方式“開放”了那里。疫情期間雖然舉辦不了大型賽事，但踢球的人們還是會頂著管理員“保持距離”的提醒走進球場。
在如此巨大的熱情下，即使像四格村這樣的“新軍”，也不愁招不來球員。聽到報名的消息，小學老師潘志亮第一個找上門來，他曾在四格村村小任教，有的隊員還是他曾經(jīng)的學生。
潘志亮上師專那陣，足球已經(jīng)成為風靡校園的運動。專業(yè)一點的人穿著軍綠色的解放鞋，再高級一點的是云南產(chǎn)的石林牌帆布膠底球鞋，現(xiàn)在榕江野球場上都還能見到它的身影，街邊的雜貨店售價30元一雙。
潘志亮有時甚至光著腳踢。當年他們?yōu)榱俗屢恍┍徊榷d了的草地更平整，會在那里撒上煤灰。那批踢球的人腳底都留著些黑點，是煤灰侵入傷口的痕跡。回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哪來的勁頭，一踢能踢一整天，女生的表白都沒法將他們從球場上拉走。到現(xiàn)在參加村超，潘志亮體力遠不如以前，很多時候半場就被替換下來。
小楊則是隊里接觸足球最晚的，潘老師二十多年的球齡，比小楊的歲數(shù)都大。開賽前一個月，因為缺守門員，他被一起打籃球的朋友拉進了四格隊，還自費買了雙盜版球鞋。
到了小楊這輩人長大，榕江的球場上人還是不少，但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不多了。小楊家在四格的隔壁村，因為父母在村里包工程修房子，他是為數(shù)不多留在當?shù)氐哪贻p人，同齡人大多到浙江、廣東進廠了。
他中職學的汽修，雖然畢業(yè)沒干這行，但向我保證除了發(fā)動機有點勉強之外，其他方面絕對技術過硬。他對競速運動的興趣遠超過足球，前些年他一直玩機車，在一次事故讓頭上留疤之前，有過四輛摩托。
身穿民族服裝的拉拉隊 | 李一鳴
解說員介紹說，四格隊是所有村超隊伍中年齡跨度最大的一支。這支球隊中有鄉(xiāng)鎮(zhèn)干部、中小學教師、消防隊員、醫(yī)生、警察、銀行職員，他們最大的共同點是，都沒怎么踢過球。球隊領隊是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穿一號球衣。
小楊應該是唯一能被算作農(nóng)民的，有人一提到他就說起“養(yǎng)鴕鳥”。那是之前有人推銷，他看著新奇就買了五只，很快就死了仨。最賺錢的還是養(yǎng)斗雞，過年的時候在外打工的都回來了，那是村里人最多的時候。他賣雞一個月最多能掙兩三萬。
第一場村超，小楊全場比賽第一次觸球，就是從球網(wǎng)里把球撈出來。剛開場沒幾分鐘，黎復宏眼看著對面幾腳傳球后，就殺到了小楊面前，“那球啪啪啪就進去了”。
黎復宏大學時進過校隊，也常跟著系足球隊拿校內聯(lián)賽的冠軍，雖然說不是主力，但從沒受過這委屈。剛被進第一個球的時候，他還安慰自己說緩一緩就好，可隊友們明顯都懵了，安排好的位置全亂了，一群人都在追著球跑。結果丟球紛至沓來，半場時間四格隊就被踢進去四個。
濤哥在球隊里基本不上場，他給自己安排的角色是“教練兼拉拉隊長”，解釋說：“這是為了給新人機會，也有自身體能的原因。”中場休息時，他和村書記鼓勵大家打起精神，球隊以練兵為主，輸多少不重要。可比分就擺在那里，黎復宏有點窩火：話是這么說，輸這么多，誰頂?shù)米。?/p>
1比6，0比4，0比6……四格隊連場失利。雖然每場比賽前黎復宏心里還是會有點期待，但一般開場不久，場邊掛著的豬腳就跟隊員們宣告無緣了。歡呼聲更多也歸屬于勝利者，球場邊有個小攤售賣印有村超各支球隊logo的徽章，售貨員說，沒人買過四格隊的徽章。
當?shù)鼐帉懙摹洞宄煊崱?| 李一鳴
看臺下的辦公室
不過濤哥總能看到積極的一面。他覺得，雖然一直輸球，但至少對手都派上了最強陣容才把四格隊拿下。“而且我們的隊員太拼了，對手都怕受傷。”
濤哥是榕江足球圈的“名宿”。有人說，在榕江，哪里有足球，哪里就有濤哥。相比上場踢球，他更多的參與是在場外。他發(fā)的朋友圈都和村超有關，組織球隊報名、敲鼓加油、做直播、做海報，這些事也都在忙。
村超揭幕戰(zhàn)就是他解說的。回看直播回放，濤哥的聲音一直顫抖著斷斷續(xù)續(xù)。比賽結束回家，老婆說他有的詞都說錯了。濤哥表示這很正常，韓喬生好多經(jīng)典名句都是病句。有人評價，濤哥解說一直都是“重在感情”。
濤哥接觸足球并不早。2017年，榕江辦周末足球聯(lián)賽，他和一個朋友合伙贊助了一支球隊。在當?shù)兀@是很常見的事，贊助球隊就是負擔買隊服買水和賽后聚餐的費用，可以在隊服上打廣告，贊助比賽就是出獎金，可以冠名一屆賽事。
這次村超是對贊助商限制得最嚴格的一次。村超宣稱拒絕商業(yè)化——或者說絕對的商業(yè)化。有家KTV想在一支球隊隊服上打廣告，被主辦方拒絕了。賽事開始前，政府部門整治了賽場周圍的足浴廣告。7月13日，榕江文旅集團投資成立了貴州村超文化旅游開發(fā)公司，足球場邊也在展示印上了村超logo的當?shù)靥禺a(chǎn)青白茶。濤哥的解讀是，只要不被商業(yè)操控，就不算真正的商業(yè)化。
2017年的那支球隊報名時，給濤哥填寫的身份也是球隊教練。業(yè)余比賽，教練的角色并不那么重要，但濤哥認真了。他覺得這是球隊交給他的職責。從沒看過球的他趕緊在網(wǎng)上買了幾本足球戰(zhàn)術書，還到網(wǎng)上看了很多比賽視頻。沒法上場踢球并不可惜，在球隊里，他給自己的職責定位是指揮動員和加油。
現(xiàn)在，濤哥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足球。他說，是足球讓他感覺到自己“有了更多用武之地”。組織這屆村超賽事，也是他和足協(xié)的朋友們一塊向縣領導提出的想法。
這是榕江縣第一次有政府的力量參與民間的足球賽事。在村超的球場里四格隊最終沒有晉級淘汰賽，但在那塊更大的賽場中，整個榕江已經(jīng)突圍成功。
在足球場看臺下方，有一間辦公室。村超的比賽日里，這里會坐滿縣宣傳部融媒體中心的工作人員，十幾個人都配置一臺筆記本電腦和一部手機。有的負責轉播，有的負責剪輯，有的負責發(fā)布。隨著比賽的進行，這間辦公室會隨時捕捉截取精彩片段，可能是場上的鏡頭，可能是拉拉隊表演，一個比賽日里，這里會誕生幾十條短視頻，然后上傳到各個平臺。
這里是賽場的“后臺”。它可以部分解釋小楊走紅的秘密。事實上，村超真正的爆火，就來自于一條短視頻。那是村超開賽第二周，有位當?shù)氐淖闱驉酆谜撸南铝艘挥洺h距離世界波。足球從四十多米外被一擊送進球門上角，還配著激動人心的音樂和文字。這條視頻，成功飛出榕江，涌入了縣城盆地外更大的流量池。
后來，這類進球一次又一次出現(xiàn)在村超的賽場上。當?shù)厝私忉專糠衷蚴情沤似骄砀卟桓撸瑢Ｂ毷亻T的也不多，好多球隊都和四格隊一樣，拉了個打籃球的來當門將。只不過，人們的目光只會被飛行的足球所吸引，沒人注意守門員“不太專業(yè)”的撲救。
被熱情的觀眾圍住的黃健翔 | 李一鳴
熱潮與控制
所以當小楊伸手擋出一記記打向球門死角的射門時，他被選中了。短視頻平臺上開始出現(xiàn)他的撲救集錦，“村超最忙守門員”的稱號叫起來了。小楊再踏入賽場時，會有人舉起手機貼著他拍。面對鏡頭，他雙手抱在胸前，表情遠沒有他在縣城臺球廳或是宵夜攤前那么自然。
上了賽場，還是有讓人崩潰的時候。小楊說，隊友都沒有比賽經(jīng)驗，全都追著球跑，本來站在自己身前的后衛(wèi)，踢著踢著就找不著了，喊都喊不回來。
最可惜的是那場0比1負于平永村的比賽，他撲出了對方十幾腳射門。對于最后的丟球他這么形容：“球撲出去了，隊友光看著，讓人又踢進了”。
不過社交網(wǎng)絡上的點贊和評論在充實他的自信。他的抖音視頻下大部分的評論都來自于女性用戶，在鄉(xiāng)里和縣城街面上游蕩的時候，他越來越頻繁地被認出來。夜宵喝酒時，他也更容易找到人做伴了。小楊把抖音昵稱改成了“村超最忙守門員”，他更新抖音和在朋友圈發(fā)自拍的頻率，肉眼可見地提高了。對于火起來的原因，他很理智：“要是隊友不菜，也顯不出我來。”
遠射、角球直接破門，倒掛金鉤，一個個被短視頻截取下來的片段把榕江和村超賽場變得越來越火熱。據(jù)報道，自2021年以來，榕江各鄉(xiāng)鎮(zhèn)總計孵化了一萬多個新媒體賬號，它們都會為村超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提供聲量。在算法的機制下，幾個榕江人都對我說，現(xiàn)在一打開手機都是村超，感覺這就是目前全國最關注的事。
韓喬生、水木年華組合、黃健翔，都到了村超現(xiàn)場。決賽開賽前，還一直有人猜測說鳳凰傳奇可能會到場獻聲。有文旅局的工作人員透露，這也是明星和村超的“相互合作”，“彼此宣傳”。水木年華在村超亮相后轉天在西安開了演唱會，而黃健翔離開后馬上開始解說女足世界杯。
合作也是有標準的。一位主持人也來過這座球場，但因為口碑存在爭議，沒有被官方拍攝。第九周的比賽時，一位當?shù)乩先寺朴婆苌锨驁觯瑩肀Я水敃r被邀請來吹比賽的著名裁判孫葆潔。他的白T恤背后用紅色宋體字印著大大的“徐縣長真好”。后來，工作人員把他請下來，換上了件印著村超logo的衣服。工作人員解讀背后的考慮，村超屬于人民，不鼓勵突出個人的貢獻。
不過幾乎每個榕江人提到“村超”，都會提到老人背上印著的“徐縣長”，那是在2021年從深圳調來榕江的徐勃，現(xiàn)任榕江縣委副書記、縣長。最近接受央視采訪時，徐勃說，在村超為更多人所知之前，榕江縣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五次嘗試。從2021年開始，榕江縣文旅局下屬的文化旅游投資開發(fā)集團嘗試舉辦宣傳過本地特色的斗牛、苗族鼓藏節(jié)，馬拉松+三寶侗寨祭薩活動，還有兩次籃球賽。但斗牛因為活動危險傳播受限，傳統(tǒng)節(jié)日的熱度難以持續(xù)，籃球賽則競爭不過同省的村BA。
在第六次，他們看起來成功了。
黎復宏和村里的孩子們 | 李一鳴
比賽開始兩周后，場邊“榕江村超”的牌子就換成了“貴州村超”，這波熱潮正在被更多地控制。賽程中間，有些參與者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有裁判說，能感受到有的球隊在賽前握手和賽后致謝環(huán)節(jié)上，不再那么認真。七月中旬，縣里一場村超座談會上，領導指出“某些隊員某些球隊已經(jīng)飄了。要好好反思：到底誰是村超的主角？誰是村超的英雄？球員只是運動場上的健將。英雄是榕江人民”。
“成績已經(jīng)看到，接下來主要就是風險了”，有位主辦方的工作人員說。從后兩周比賽開始，村超觀賽需要網(wǎng)上預約限制人流，安檢也提高了強度。他透露，也是為了安保的考慮，第九周的比賽縣里面本來想要空場舉辦，足協(xié)領導找到縣領導求情，才又允許觀眾和拉拉隊入場。七月正值汛期，按往年慣例，縣里的各個企事業(yè)單位都要抽調人手防汛。因為今年的干旱，這些人力都穿上紅馬甲，成為了賽場內外的志愿者。
7月29日，村超冠軍產(chǎn)生，賽事正式落幕。四格隊沒有進入淘汰賽，鄉(xiāng)里面派了個熱心足球的干部，以四格隊的本鄉(xiāng)人為班底組織起一支新的球隊。榕江下一場足球賽事正在籌備中，為了推介地方美食，準備取名“全國美食邀請賽”，新一屆的四格隊可能取名“三江羅漢果隊”。
榕江希望將村超的熱度延續(xù)得越久越好。有村民看見，就在那個最原始足球場曾經(jīng)所在的田野上，無人機已經(jīng)飛過好幾圈，人們都在猜測，是不是要建設一個新的足球場。小楊也開始在網(wǎng)上開直播，在朋友圈幫朋友宣傳售賣當?shù)靥禺a(chǎn)百香果。下屆比賽他不打算繼續(xù)守門了，想換個位置，有更大的空間奔跑。
連黎復宏都盤算著，足球還能給四格村帶來些什么。從他給村里拿來第一顆足球后，留守的孩子們總纏著他一起到那座圓形的斗牛場里踢球。黎復宏看中了幾個踢球的好苗子，覺得他們說不定能成為未來四格隊的主力，甚至還能靠足球走出大山。
作家加萊亞諾在那本《足球往事》里寫到，“足球的歷史是一段從美麗走向職責的傷感歷程。當這項運動變?yōu)橐豁棶a(chǎn)業(yè)，綻放在玩耍樂趣至上的足球美麗之花便被連根拔起”。不過至少現(xiàn)在，你還能在榕江見到足球原本快樂的樣子，踢到起勁時，斗牛場里新一批的足球小子們，在草地里翻起了跟頭。
（顏星悅、周煜博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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